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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离别能不能就此打住（第1页）

回到家我不出意外地被顾昕昕收拾了一顿，她说还以为我和虞天神私奔了，怎么打我的手机都不接，我一摸口袋才发现我根本没有把手机带下去，我一直是开静音的，所以她们听不到手机铃声响，大概就以为我是故意不接的。我低着头闷声不响地承受完了她的挖苦加人身攻击，然后终于解脱了般逃进房间里把手机找出来，那条简讯果然已经完好躺在气泡窗上。

刚才送陆佳云回家，我趁她在上厕所的时候翻开她的手机通讯录，把王航的手机号码编辑成简讯发到了我自己的手机上，因为第一次做这种类似于套取机密的事情，心虚让我的动作变得颤抖又迟钝，还没顾得上检查一下手机是否收到，陆佳云就已经出来了，幸好那时候我已经把她的手机重新锁上屏幕。

我握紧手里的手机，力道仿佛要让手机在我的手心里烙出一个印。在我们还不能全面了解人心的荒芜社会的险恶的时候，我们总喜欢做一些貌似神圣的事情，为自己或为别人，好让以后的自己或流泪或嘲笑或冷眼地回望那些略显浮夸的明亮日子。

我想，既然王航不肯接陆佳云的电话，不肯跟她沟通，可是他并不知道我的手机号，即使再像陆佳云说的那样是个天才，也不可能根据一串号码就推导出我是陆佳云的说客。只要我用这个他陌生的号码打过去，就一定能跟他说上话。就算不能让他再次接受我这个笨蛋又痴情的死党陆佳云，我起码得把他忽然之间冷落她的原因给问出来吧。

一个人不能死得不明不白，所以即使我无力回天，即使我的又一次擅作主张于事无补，我也起码得让陆佳云知道，她的死到底是轻于鸿毛，还是重于泰山。

我定了定精神，郑重其事地按下了拨号键，《莫斯科没有眼泪》的副歌部分再一次响起，这一次比我在秘密基地里听到的持续得要久，可见对方要不就是没听见，要不就是正在犹豫要不要接，总之没有果决地挂掉。难道陆佳云已经试过用别的号码打给他，所以他已经有所防范了吗？这似乎是不太可能的，陆佳云是最直的人，这种拐弯的方式在平时她就不会想，更何况这事关王航，焦急搅浑理智，她更加不会动这种脑筋，更何况她又是绝对不会欺骗王航的。

彩铃还在持续着，我想起新生报道那天我在走廊上打电话给陈逸，也是迟迟都没有被接通，虽然陈逸并没有设置彩铃。但这种被吊起来的窘迫情绪，总是有种跟那一天不谋而合的韵味，我似乎总是追寻一些毫无意义的答案，才会让自己的退路变得潮湿泥泞。

又等待了一会儿，就在我快放弃的时候，电话终于被接通了，我总觉得再迟个两三秒，就会自动切换到机器女声通知我“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了”。接通之后，沉默在声波里周旋了几秒，我没料到他最后还是接起来了，所以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开口，而他大概是在有目的性的试探，想让我这边先开口，如果一听到是陆佳云的声音就刻不容缓地按下挂机键，有些人就是喜欢利用被爱而来的优越感，以俯瞰的角度践踏别人的等待和乞求。

——喂……请问……是王航吗？

——嗯，我是，你是？

听到不是陆佳云的声音，他似乎是松了一口气，马上道貌岸然地用礼貌稳重的口吻询问我的身份。原谅我无法用好的词汇来描述他了，虽说拿着笔杆的人都需要客观和理性，但这些比王航更加道貌岸然的词语，却刚刚好是青春的反义词。

——嗯……那个，我是陆佳云的朋友，上次在她家一起吃饭的，你记得吗？

——嘟嘟……

果然，什么都没有了。鸿毛也好，泰山也好，对于世界来说都太渺小了，感情的获利者俯瞰被蛊惑者卑微的大地，阳光断成一丝一缕粉碎在他们耀武扬威的视线里。我几乎能想象得到他那些天是怎么看着手机来电显示上的“宝贝”这两个字然后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刚才又是怎么扬起轻蔑的嘴角嘲笑我们的拙计。

一瞬间我变得恼羞成怒，把手机握到发颤，可是随机又被现实的冷水给泼个清醒。不管我对他有什么意见，他始终是陆佳云倾心的等待的奢求的人，我不能因为我的一时之气而斩断他们之间任何的一点可能。想到这里，我抚着胸口给自己顺了顺气，好让自己彻底转换到死不要脸死缠烂打的状态。

我重新拿起手机，我知道他已经对这个号码有警觉了，所以再打过去只能让他更加心生厌恶，根本不会让我有与对上话的机会。我想了想，还是打开了新简讯的界面，想想写写删删了十几分钟，终于编辑成一条近乎于哀求口气的简讯发送了出去。

——这个时候我希望我是你，因为不服气，我可以给她快乐却给不了她如此盛大的侮辱和伤害，所以也给不了同样的安慰和安全感。我只是很不明白，她口中的那个，当她被女同学欺负，会站出来保护她的，那个每天早上会送她去学校的，那个每天送她回家，要看她走进家门才会离开的人，究竟是以什么理由退出她世界的。毕竟一切都因你而起，毕竟现在只有你有这个能耐，拜托去跟她说清楚吧。

窗外的雨还在密密匝匝地落，绵延得像是得不到回应的简讯，但是我们可以因为淋湿身体、举步维艰，就不再前行了吗？怪只怪我们还这么年轻，或者说，这么幼稚，幼稚到想要停下来大声喘息，都不被原谅。

意料之中失眠了，我抱着被子躲到顾昕昕的床上，我总是坚信她强大的有如童年里听过鬼故事之后的被窝，仿佛只要把手脚都缩进这个被窝里，妖魔鬼怪就都无法近身。顾昕昕感觉到床的一边陷下去了一点，翻了个身往旁边挪了一挪。再也没有佯装出来的不耐烦的抱怨，我知道这一切都该归罪于我。

——张孟轩搬走了，你不难过吗？

她本来隐蔽得很好的伤口被我单刀直入，我宁愿背负着被揍的可能性犯险，也不愿意她憋出久治不愈的内伤。顾昕昕很难得没有立刻接上我的话，然后再借机讽刺我的不果断和不成熟。我以为是我的问题太辛辣，她破天荒地不想接招了，我并没有感觉挫败，反而很规矩地自责起来，毕竟她懂得再多，也不可能一下子接受那个本来只隔了两扇门的人，突然把距离画成了半座城。

只不过天蝎座的顾昕昕，倚靠着天生的智慧优势，即使是在战斗到衣衫褴褛满身伤痕的时候，也不忘用最后的力气举起剑，将我们两个清晰地划分到“懂得”和“不懂得”的两个领域里。

——有什么好难过的。你和陆佳云，还有我自己，我们最后都会结婚成家，搬出这座公寓，甚至这座城市这个国家，你以为我们都会一辈子留在这里吗？又没有什么特别的，再说，我也没有亲眼看着他搬走，所以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我明白了顾昕昕的赌气，她在埋怨张孟轩搬走的时候没有跟她道别，就像小时候的陆佳云等不到他的再别，如果要以这个角度去衡量，她们两个人是平等的。陆佳云说得没错，他总是走早了或者来晚了，而且浑然不知他单薄的身影是怎么锋利地嵌入了女孩们的念想里。他总是踏着风走，会不会有一天，又不期而遇地踏着风回来。

套一句俗话，有缘终会再见。即使我们此刻多么不愿意承认自己舍不得这个聒噪、冲动、削瘦、豁达、义气、善良的人就此仓促谢幕。

我虽然不敢打包票说顾昕昕是最舍不得的那个人，但是至少，能有人让她产生舍不得这种多余的情绪，就已经足够神通广大。只不过现在人走茶凉，多说无益，我于是生硬地把话题给转走。

——今天可真是很糟糕的一天，中午的时候我知道古湘和陈逸的妈妈竟然是她，我很痛快地抓住机会刺激到她了，可是我现在一点也不觉得快乐了。接着下午的时候张孟轩就搬走了。然后晚上，我知道王航把陆佳云抛弃了，什么临别赠言和理由都没留下，而且我们很有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理由了，你说他是不是已经脑子好到可以算计到怎么让陆佳云一辈子记住他了？

遗憾的确是束缚住一个人的最佳计谋，我真希望天下所有的聪明人，可以不要利用自己与生俱来的头脑在爱情里胡乱作祟，没有人是活该受伤的。可惜这个愿望很荒远，就像天下无贼一样吸附了太多的讥讽。

——顾杳杳，你现在经历的所有事情，除了陈逸不再跟你联系了之外，跟你都没多大关系，如果你觉得这些就是难过的话，那你还没长大，等有一天你有自己的难过了，再来跟我说糟糕。睡你的觉。

我知道顾昕昕又冷着脸否决我的心情了，可是她说的话总是让我反驳不起来。古湘死了我固然很难过，但是会比陈逸和她死了妹妹和女儿的心情更糟糕吗？张孟轩走了我固然很难过，但是会比陆佳云和顾昕昕失去了依靠和希望的心情更糟糕吗？王航抛弃了陆佳云我固然也很难过，但是会比陆佳云不明不白就跌入地狱的心情更糟糕吗？

顾昕昕说得对，她没有一句话是说得不对的。我所有的难过和糟糕都建立在别人的切肤之痛上，我只不过领略了些皮毛就大义凛然地绝望了起来，我们这些人中，有哪个人心里不比我苦呢。世界最终还是谁都没放过，它的铁蹄悠哉悠哉地踏过我们每一个人的猝不及防。

我们总是猝不及防，就像我总是理所当然地以为顾昕昕会一辈子在我的身边给我一些提点，仿佛就算我头发花白了又犯了糊涂，她也会大老远地拄着拐杖来臭揍我一顿让我老实点。

只不过还没能走到未来的我，只希望所有的离别能在我再也不能失去什么的时候彻底停止了。

2008年3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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