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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恨（第1页）

南汉，枫城，皇城玉和殿。

殿中数十步见方的温水池里正烟雾袅袅，镶嵌在池壁上的东海珍珠闪耀着晶莹，池底的红宝石让整池水似鲜血浸入。

镀金的铜凤盘在大厅里的十三根铁柱上，凤首朝下，张开巨大的喙舞动凤冠对着皇帝所坐的地方，每只凤口里都含着一颗夜明珠，成人拳头般大小，大厅高处到处是金银所做的灯架。里面的鲸油似乎永远都烧不完，静静的火焰上立着一缕淡淡白烟，照亮整个玉和殿。殿里的窗户大都被封住，不让光线透入，尽管殿内通明，但总有种暗暗的感觉。

在铁柱之外有一间满是传音孔的房间，全天下最好的乐师和乐器汇聚于此。总共有五班乐师，轮流奏乐，确保殿内琴瑟不断。

一群绝美宫廷艺妓撩动着池水，湿透的薄薄细绸丝衣裳若即若离地贴在身上，诱人至极，随优美曲调而舞，精致的脸蛋上的笑容惊奇地一致，却少了一份灵动，眼神中满是惊恐和疲倦。

水池正对着由纯金打造的以东海异宝修饰的皇座。皇座两边各有一半径五尺的旋转碧玉圆台，呈着小半个时辰就更换一次的极其珍稀的汤羹膳品。

汉宜帝宇文钦两个手指钳着银杯，斜靠在金座之上，另一只手在座位上放着，旁边的侍从慢慢地不停止地转动着玉盘，当皇帝的手轻点，便持汤勺盛上最近的那份汤羹置于宜帝嘴下。身后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安静地站着一侧端着白玉酒壶，那般安静，似一尊玉像而立，只是女子的异族面孔和酒红色的发让她格外引人注意，但她就是安静地站着，仿佛自己不存在一样。

杯中的精酿已经没了，女子斟起壶小心地倒到一半就停下了动作再次成了一尊玉像。帝王看着刚到杯中刚到一半的酒，不勉皱了皱眉：“沁，斟满啊。”但身侧的女子却岿然不动，好似完全没有听到。奇怪的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没有因为女子的抗命而愤怒，而是扭过头，语气很轻：“沁，今天最后一杯，行不行？”女子面无表情，碧蓝的眼睛瞪着一脸漠然的帝王，宜帝无奈回过身来，轻摇着头，嘴角却扬起一丝难以觉察的高兴。

已经多久没有过情绪的变化了？应该十九年前被强行带到这个皇位上来的时候就如此了吧。

那个场景他永生不会忘记：一队皇家卫兵登上玉瑶海上的一个岛——他的家乡，不倒半个时辰杀光所有岛民，要不是妻子用身体挡住了箭雨，唯一的儿子也早就埋入死人堆里了。而他，作为卫队认定的失落在玉瑶海的唯一的南汉皇位继承人，被死按在地上眼睁睁目睹整场屠杀。

无数枝羽箭穿过布衣撕开皮肉绽出血来，洒在沙地上，一大片金白色的沙滩红到发黑，那一片绿色的海像是染上了毒——死亡的毒。那些人的不知所措的样子，惊讶惨呼的声音，日夜萦绕在耳侧，十九年不止，那是仇恨。

大门骤开，一大束光溜了进来，所有人都抬手去遮，唯有皇座上的帝王保持着那样的坐姿，斜看着门口的那一个小小的黑点。

侍官急匆匆地绕过温水池，低下的眼睛在经过时都忍不住偷偷往侧方暼去，咽了咽口水，但更重要的事情正在手中。

小步急趋至阶下，双手呈上一轴信报，红色的封信羽十分显眼。宜帝身旁的一名侍从提起襟摆跑下接过信轴又跑上去呈到帝王面前。宜帝扬扬手示意侍从直接读出来。领旨的侍从退一步小心地拆开信，顿了顿，细细的声音在殿中响起，：襄海十八年四月十三，西秦十二万军队犯我青郡边界，三日破百里十五城，现直逼青州城，青州太守陈汝亮正撤回各地驻军保卫青州城，守卫城池，全体将士誓与城池共存亡。望陛下速遣援军以御外敌。

侍从的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差点就只剩自己听得到了，头发湿了个透，周围的人大气都不敢出，眼睛全都紧盯着脚尖，钟罄声一会后也陡然消失，整个玉和殿像死了一般清静，艺妓发梢上的水滴滑落入水的声音在耳中如雷鸣一般。只有扑面的温热让人觉得有些感觉，难受的感觉。

宜帝轻抿了口杯中酒，稍稍抬起头来看了被强光晒着的门槛一眼，又低下头摆弄衣襟。动作轻快，没有丝毫零乱。

固定在皇座的人保持着瘆人的笑，抬起头来看着大殿里的众人，空洞像瞎了一样的眼神中的鲸油灯火混入喜悦和愤怒后变得那般躁动起来。栖在九大镀金铜柱上的金凤羽在众人眼中泛着可怕的寒光。皇帝开了开口，缓了一会道：继续。短暂的停顿后，九凤传的乐声开始在大厅响起，酒池中的舞姬战战兢兢地开始不统一的舞动，指挥者都还没回过神来，抖着手按感觉控制着节奏，场面混乱不堪。紧张危险的感觉在渐乱的舞步中加深，宜帝扶着皇座颤颤着站了起来，大厅又一次陷入死亡之音。宜帝在侍从的搀扶下走下来，避过酒池，走到大门，侍从把门推开，一股刺眼的金光打在宣帝脸上，一阵火辣的疼，皇帝也不避着，走了出去，敲了敲门示意继续。大门被关上，屋内又响起了乐声和舞步声，一切犹如十九年前，变的是皇帝的脸和帝国的面貌，不变的是那颗心，死了却又活着的心，复仇的心。

宜帝走出殿外，眯着眼看着殿顶的九凤，八凤面向大陆八方，正中的涅火之凤展开着巨大的双翅高扬着金色凤冠欲直入九天，只是那双目确是无神。宜帝轻声道：帝出鲛海，大成汉业；八凤齐鸣，涅火升天。

帝已出鲛海，汉业未成，国，将亡矣。十九年积累的恨意如一滴浓墨入清水，充斥整片心海，蔓延到身体的每个部位，复仇的大门，已经全部打开，接着他把整个南汉举着，丢进暴躁的海浪之中，彻底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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