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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泽国的宫宴是从上午巳时便开始的,先是歌舞、戏曲的观赏,之后是午宴,午宴后,由诸官员自由结交、游玩,说是自由游玩,其实也不过是御花园及连着御花园的善余宫和逍闲宫,可以自由的出入;晚宴后诸人可停留至亥时,所请官员四品以上,皇帝自己下发请帖之人则不受此限,朝中重臣还可携带家眷,所取之意即君臣同欢。
因为是年节放假之前的最后一日,由于能进宫得见天颜,所请之人都是早早的起身做准备。
唐不为今日起身更早,一个人对着窗口坐在黑暗的房间里。这两天,他总是莫名的心悸,白天右眼皮跳个不停,夜晚会做各种奇怪的梦,梦见好多他小时候的事----他本已忘记的那些事,在梦里都变得异常清晰生动。
唐不为隐隐直觉自己大限之期将近,心中却有一堆放不下:放不下无辜卷入上京的乐涯;放不下自己还未交代的那些宫廷秘辛……他叹了口气,点了蜡烛,从昏暗中摸出纸、笔,在纸上缓缓写下自己能想到交代给乐涯的一切事项。
乐涯今日起得也很早,昨日收到宫宴请帖,她有些惊讶----她都已经这么出名了吗?虽然她素来厌恶人际应酬,但连着两日未见到师兄,张少卿也没出门,她还是想从宫宴上确认他们是否安好。听朱定持说参加宫宴还需准备礼品,她还满心不情愿,暗中腹诽献灵帝变相敛财。
终于被放出门,张绍棠兴奋的如窜天猴一般。但出于对形象的维护,张绍棠还是坚持克制自己,随父亲、母亲进入善余宫,他一脸的高冷和淡漠。坐在座位上看了半个时辰的无聊寒暄,他才意识到自己忘记想办法带乐涯进宫了。
就在张绍棠慵懒依着椅子数桌上的葡萄时,乌玉儿跟着她的父母也进来了,在他左手边一张桌矶上坐定。乌墨尺看到张蕤一阵尴尬,拱手寒暄两句这才坐下。乌玉儿则毫无愧色,高昂着头颅,朝着张绍棠走去,每一步都带动头上的步摇微微晃动:“张公子好!今日我这步摇你可喜欢?你若喜欢,我便摘下送于你戴,如何?”乌玉儿似乎恶气未出,故意旧事重提,她不明白自己父亲愧究些什么。张绍棠酷爱女装、喜好男风,无论真假,被人口舌都是他先自找的,与他们乌家无干。
张绍棠皱眉抬头,他正想怼乌玉儿几句,突然脸上表情柔和起来。乌玉儿看他变化迅速的脸,心里一惊,不知他要如何出招,正要提高警惕,哪知他越过她朝门口处出现的两人,大声喊到:“乐涯!这边儿!”
乐涯是和朱定持一起来的,她今日换了一身女装,初到宫廷眼神里有一丝探究,但却无分毫畏惧。她听到张绍棠喊她,便朝他走了过去,见张蕤和乌墨尺也在,就微微一福,之后才在和张绍棠身边坐下聊天。不久,莫疏桐随着他大哥莫疏歌也到了宫内。还没几句话,乐涯便觉和莫疏歌投契,干脆舍弃张绍棠,搬至他们那桌。
歌舞表演开始前,苏羿才随苏砚之、苏清平还有两位兄长一起进入厅内。乐涯看他形容憔悴,精神也不太好,心中不由有些难过。倒是苏羿看见乐涯,不由眼前一亮,心思全都挪到她身上来。原本他也想挪到他们那桌,只是申彧达今日亦携子女来到宫内,他出于对申家颜面的考虑,纠结半天,硬实克制着自己没有走到乐涯那桌。
伴随着一阵清脆悦耳的编钟声,献灵帝携着皇后,魏王扶着太后,一起缓缓走上座位。献灵帝简单说了几句祝词,便宣告表演开始。
平心而论,乐涯对音乐和舞蹈的鉴赏力远不如文字和绘画。所以当她听着叮叮当当的脆响时,就像被催眠了一般。她手遮挡着嘴巴,哈欠一个接着一个,因为没有眼泪,一双眼睛涩胀得像填了沙子。莫疏歌像找到了组织一般,悄悄对她说道:“这些玩意看得我浑身不舒服,感觉还不如打仗来的痛快。每年这时感觉就像遭了酷刑一样,真tn的难受。”
献灵帝和皇后两人几乎没有什么眼神交流,献灵帝坐在好处,眼神扫过各怀心思的大臣。忽然他看到莫疏歌跟前坐了一个姑娘,一身宝蓝对襟襦裙,皮肤白皙眼神澄澈,不知在和莫疏歌说些什么,把莫疏歌逗得哈哈直乐。
献灵帝心下好奇不已,他好奇那姑娘的身份,更好奇那姑娘和莫疏歌说了什么。好不容易等到一支舞蹈结束,献灵帝开口问道:“莫爱卿,你身边这位姑娘是?”
乐涯起身,按照朱定持教她的礼仪,生硬的给献灵帝行礼:“禀陛下,为臣乃是大理寺从寺正乐涯。”
“哈,原来是你!朕问你,方才你和莫在爱卿说什么,怎么那么开心?”献灵帝没想到乐涯第一次见他居然丝毫不见畏惧,坦荡从容风度不凡----这让他更觉得有趣。
“为臣和莫校尉说,这些姑娘方才的舞蹈很像是在身体的各种不适。”
“哦?能具体说说吗?”
乐涯无奈,只好拜托其中一个姑娘从头跳起。刚刚起舞,姑娘纤柔的脖颈左右点了两次,乐涯说:“这是落枕了。”姑娘左手放在头后去够右肩,乐涯补充:“这是肩酸疼。”姑娘坐地双手抚过小腿,环抱膝盖,乐涯说:“这是腿抽筋了。”……“为臣主要想告诉莫校尉一个道理:‘艺术都来源于生活。’”
乐涯为了回答献灵帝的问话,她频频喊停进行说明,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和那姑娘听她胡说时气红的脸颊,对比在一起,有种莫名的喜感,献灵帝忍不住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之后,几乎每一个舞蹈或歌曲后,乐涯总会被献灵帝叫起来点评,好不容易挨到所有节目结束,乐涯已因为解说的吐槽口干舌燥,灌了满满一肚子水。到了午宴开始,别人都开始享受美食了,她却尴尬的问了厕所位置,左顾右盼寻找目标,着急跑去放水。
红色的宫墙把宫殿隔成一个个院落,她如厕回来,才发现这些院落长得都极为相似,而她也不知自己是从哪里出来的,居然悲催的迷路了。晌午时分,又是午宴的开始,她摸索着找了一路,居然连个人影都没找到。她看墙角一处一块石阶,便走过去坐下,沮丧的托着腮等待来人救援。
不知过了多久,乐涯远远看到一个女子匆匆忙忙跑了过来,她正要起身迎上去,却发现那女子像躲避什么人般,频频回头张望,迅速钻进一个院中,很快又原路返回。乐涯保持着站立的姿态,望着那女子离开的方向,好奇心促使她朝那个院子走去。冷冽的风卷携着一股海腥味儿从那个院子里刮来,乐涯连连打了两个喷嚏,她怀疑自己已经被冻傻了,居然闻到海洋的气息。正揉着鼻子,突然她觉得肩膀一沉,被拍了一下。
“阿姊怎么还不回去?”莫疏桐一脸探究模样看着她,“不会是迷路了吧?”
乐涯一脸惊吓的表情瞬间变成便秘的表情:“我只是四处看看,谁说我迷路啦?”
莫疏桐好笑的看着她,从怀里拿出几个形似百合花的小点心:“呐,这个给你。怕你四处看的乐不思蜀,我给你带了些松子百合酥。不过因为你逛的时间太长,恐怕宴席上现在连这个也没有了。”乐涯随手捏一个放在嘴里,嚼了两口:猪肉咸香、松子焦脆,正想夸莫疏桐懂事带的好点心,忽听他说宴席上几乎没剩什么菜肴,立马催促莫疏桐带她离开。
还没进入善余宫,两人便发现氛围不大对。一大队御医匆匆忙忙往里跑,皇帝身边的崔公公一旁仓促催赶:“快点!这边!”乐涯和莫疏桐一看有事发生,也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进去,宫宴厅里众人全都站着一片惶恐看向主桌。主桌旁,献灵帝半跪在地,怀里抱着昏迷的季课。
御医们鱼贯进入,献灵帝摆手免去礼节,直接让他们诊治季课。乐涯往前走走,凑近些仔细观察情况。只见魏王双眼紧闭,面色发青,脸部被憋的潮红,下意识的扒着领子处,看着像被谁扼住了喉咙,徒劳的挣扎。
御医们一个个过去问诊,却束手无策。直到一个看着最为年轻的御医奏禀:“回皇上,魏王症状看着和医案记载的伪韦妃犯病症状颇似。”
“那就快些救治!”
“当时伪韦妃用的是白芷蝉蜕汤,歇息后自愈的。只是魏王犯病凶险,怕有差池……”
乐涯冷眼看季课在两人的对话中,面色变得越来越红,像要胀破一般。双手也变得无力,垂在体侧,微微抽动。眼看魏王随时有驾鹤西去之兆,乐涯来不及想太多跪下请愿:“臣愿为魏王诊治。”
也不解释,乐涯随手拿起桌上一把尚未被使用过的小巧匕首,在火上燎了几下;又从桌上果汁杯中抽出一根芦管,细细用酒浇过;然后,才快步走到季课处将他平放在地,她冷静用手探测季课脖子红肿之处,不待献灵帝反应,锋利细小的匕首已扎入季课的脖子,芦管顺势插到脖颈刀口处。
献灵帝大怒,以为乐涯杀了季课,正要治罪,却发现季课脸色的胀红渐渐褪去,虽然依旧昏迷着,但身体的体征渐渐恢复正常。
太后张悦容冷眼旁观了这一切,她没想到她费尽心机得来的,致季课于死地的机会,居然被一名名不见经传的小官给破坏了。她收敛了恨意,缓声说道:“魏王犯病凶险,怕是禁不得颠簸。不若今日就留在宫中,皇上派人照看也方便些。”
献灵帝应允,只是把乐涯也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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