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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在现实面前想退缩（第1页）

——徐盛煌你啤酒也能喝醉啊？不要乱跟初中生开玩笑。

成城说着捂着徐盛煌的嘴巴，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抓到后面去，我还能看清他后来暗暗用力在徐盛煌的胳膊上掐了几把，他粗制滥造的救场只让我感觉羞耻像脱了线的毛衣，被越扯越宽松，宽松到再也固定不住自尊零零碎碎的尘埃。那些红血丝开始像病毒一样从鼻翼两侧开始蔓延，我整张脸涨得通红似乎只用了四五秒，我像个终于原形毕露的妖怪死咬着嘴唇站在井风择的面前，正前方。我知道我此刻丑得不像样，也羞耻得不像样，不像样的程度就跟他好看的程度一样。

——简讯不是我发的。

我知道他不是在安慰我，我知道这不是井风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知道，他肯定还有下一句。

——我才不会管你迟不迟到。

果然，刚才那些坐在化妆间里自吹自擂的惬意，全都像是被刺破了的肥皂泡，本来就华而不实的外表渐次褪去伪装，里面是空空荡荡的糟糕心情。人很奇怪，心情也很奇怪，我们往往会因为三言两语的不愉快而忘却安逸，却总是无法因为一丁点的小满足而掩埋烦恼。

但我只是觉得糟糕，而不会难过了，因为我知道这就是井风择。虽然我并不知道我这仿佛与神俱来的，对他的自以为的了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成城很显然发现自己的调节出现了尴尬，甚至横生出了井风择这根枝节，虽然他跟别人不一样，他敢叫他疯子，敢把他所有的缺点和特性像玩笑一样跟别人侃侃而谈，但到底没人敢像捂住徐盛煌的口无遮拦一样捂住他的。我想这也是他能肆无忌惮的原因之一，但这原因的原因又该去哪里追溯，却真的不得而知。

——好了，你们酒量都没哥哥好，下次不带你们下馆子了，尽给大爷我丢人。快点整理整理去演出了。

一句话给自己换了两个身份的语无伦次让我汗颜除外。虽然他的样貌和声音都让我无法与过去匹配，但我的的确确感觉自己从他身上看见了张孟轩，那个把悲恸与绝望用插科打诨捶进心里，挡在所有人面前去面临灾难的人。只可惜我永永远远地失去了他，也让顾昕昕永永远远地失去了他，他也永永远远地失去了顾昕昕。

在那场灾难里幸存下来的人们，都已经永永远远地失去了彼此、世界、回忆，和自己。

我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是错的，世界上没有想象的两个人，即使成城身上有张孟轩隐隐约约的缩影，他也永远不会成为张孟轩，又或者是，因为他在这个地方，他的身上有这个地方的气味，他的眼睛里常驻这里的灯光，他的心脏时刻跳动这里的节奏，他的血液里被注进这里源源不绝的肉欲，所以他永远也不会是他，那个笑容皎洁里带着滑稽的邪气，感情洒脱里带着雾气腾腾的纠结的人。

在那个粉色楼梯口看到成城的吻烙在一个穿着肉色丝袜，脸蛋比陈倾心俗气几千万倍的浓妆艳抹的女人的脖颈里，我就打心眼里恨死了这个地方。恨这个地方优雅弥漫毒雾的伪装，恨这个地方**又不够大胆的畏畏缩缩，恨这个地方厚颜无耻地吞噬了那么多美好的人心，恨这个地方这么快就击垮了我，击垮了我认为有人的心可以挣脱开这里的桎梏的信念。

我冲过去把自己的胳膊插进他们正难舍难分缠绕在一起的肉体里，勾着成城的胳膊把他拖到了走廊里。那一刻我觉得我从来没有这么酷过，那一刻我觉得就算烧死古湘的那把火真的是我放的，都没有这一刻来得酷和汹涌。是像妻子从表情愕然羞耻的第三者面前拖走丈夫也好，是像母亲把不争气的儿子恼羞成怒地拖出风花雪月的场所留给身后一片唏嘘也好，是像发现闺蜜的丈夫在外**后又愤怒又不想伸张于是想要私底下暴力解决也好，总之我酷毙了。

成城当时正意乱情迷到忘我的境界，双腿很**很没有防备地交叉站着，没有多少力着在地上，所以被我拉了一下就踉跄了几步跟着走，我不清楚当时那个女人的表情具体是怎样的一种意犹未尽又惊慌失措。我只知道当时我很酷，酷得不得了，我甚至很希望有哪个八卦记者团或是扫黄大队派来的人窝在角落里等着偷拍这种一触即发的画面，然后我就可以把照片都烧给顾昕昕和邓心，告诉她们，这是顾杳杳人生第一次这么酷，而我将来还会更酷，连她们的份一起酷下去。

——陈倾心怎么办？

把他的胳膊甩开后我直奔了主题。当时我的脚步先心跳一步乱了阵脚，大脑里一直喊着停下，腿又总是发软又倔强地带着身体向前多跑了一步又一步。这个酒吧不算大，但是后台的回廊却有些曲折，我大步流星地走了好几个转角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根本已经不知道走到了哪里，清一色的淡紫色墙纸和化妆间木质的门，让我有种鬼打墙的不安，生怕兜兜转转，又回到了那个淫秽不堪的楼梯口。这种不安暂时压制出了我要迸射而出的激烈，所以一开始说话就没敢喷出多少气焰，怕等下说到他烦了怒了谈崩了，他会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个还不知道有多少黑暗物质没被挖掘出来的地方。

——什么怎么办？

刚才好像还有点心虚才一直任我拉着的成城，突然将脸上的表情娴熟地转换成了对于突如其来的质问攻无不克的无辜样子。我一瞬间有点卡壳地认为，就算他此刻告诉我说那个女人是在弄堂的阴沟里溺水了，他才把她救起来靠在墙上做人工呼吸，好像也不是完全不可信的。但是那种纯良的思想就像是溅在水面上的火星子，再绚烂的存在也逃不开泯灭的结果。那样的灯光，那样的装束，那样的身份，所有关于“纯属误会”的猜测，就像死死黏在透明玻璃上的灰尘，格格不入到让人无法接受和信服。

——你说什么怎么办！你不是喜欢陈倾心吗？你不是让我帮着你追陈倾心吗？你不是要和她在一起吗？你怎么能和刚才那个女的……

一感受到他若无其事的态度在空气里像肥皂泡一样挨个爆开，我的怒气就像是终于被绑上了铅块，在湖面砸出一个暴烈狂躁的水花，淹没了关于所有现实问题的理智，质问变得了然而咄咄逼人。我也以为他会被我的无理取闹而激怒继而与我争吵，谁知道他刚才那副坦然的死样子越来越紧密地贴着他的脸，严丝合缝地透不出任何一点他真实的感受。

——顾杳杳，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陈倾心又不是我的女朋友，我也是有正常生理需要的男人好不好。

“生理需要”这四个字冲破那层忌讳的屏障直面朝我狠狠扑来，那是一种能打破所有镜花水月和海誓山盟的来自现实的黑暗力量，更何况前面还套了“正常”这两个无懈可击的字眼。“荷尔蒙”这几个字浪漫又卑劣，让我哑口无言的辩驳中带着自私的鄙视。

——你会告诉她吗？

果然最终他的心猿意马还是漏了底，这让我多多少少平复了一点那种毛骨悚然的恶心感，至少他还是不否认陈倾心的特殊和在乎，但是至于有多特殊多在乎，人在气头上总是习惯去忽略不计。

——这种事情不配让她知道。

我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在神经极度紧绷的状态下，想出这种只有文艺到让人看不到一半就酣然睡去的电影才会出现的含蓄又深刻的狠话，我开始给自己的矫情打高分，佩服自己竟然已经能全然接受命运在我的生活里抱着看热闹的心情淋下的一盆盆狗血，我总觉得再这样下去，我迟早有一天可以仰起头张大嘴，让那些狗血尽数从我的喉咙贯穿我的身体，然后擦擦嘴角的血迹朝世界露出一个慎人的阴笑。

我们有谁不是被逼的呢，我们不想面对却被逼着成长，我们不想恋爱却被逼着心动，我们不想分离却被逼着背道而驰，我们不想痛苦却被逼着撕心裂肺。

用愤怒给自己壮着胆子，绕了几个来回之后我终于还是从后门逃了出来，期间我根本不敢想象要是我绕着绕着又回到了那个不知名的地方看到还在原地的成城继而向他求助，那会是一种多么诙谐又窘迫的场面。

只是幸好我还是出来了，是逃出来的。推开门的那一刹那，我感觉喉咙里攥紧一大坨冰冷的黑暗，就像我转身之后突然出现在掌心里的那一拳冷汗一样冰冷。

再也不想去到那个地方，不想见到井风择，不想看见徐盛煌，而最不想面对的，还是成城那对陈倾心道貌岸然的真心。虽然我反复跟自己强调过，我只是因为偶然而帮了陈倾心一个忙，才会结识了成城。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情我插一手都是鸡婆，进一步都是枉然。

但是谁让我自己对自己总是怀有一份虚荣呢，从以前到现在，有哪一件事情不是彻底被我善良的虚荣给搞砸。我总是在自己的世界里坚持每一份正义，却又在内心深处希望自己飞扬跋扈到不管不顾，我总是认为我看到的都是我能拯救的。

应该说我总是认为，这个世界的每一次黑暗无边，都是可以被拯救的。

但是假使如此，就是我可以拯救了的吗？

我在不开灯的房间里对着自己嘲笑了几声，伸手去摸刚才被我丢到床上不知道哪个角落的手机。看着通讯录里“顾重光”这几个字，我的脑海里出现了自己挥舞着白旗的样子。罢了罢了，输给现实，都总好过输给乌七八糟没有定性的人心。

手指在按键上摩挲了几下，就在我打算一鼓作气的时候，手机突然跟着命运一起震动了起来。“陈倾心”三个字出现在了来电显示的正中央，我总觉得这通电话会把我再次绑起来扔回到那里。

我总觉得，每次我有不好的预感，最终都会成真。

2009年1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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