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谦见状,朝着赵卫使了个眼色,赵卫会意,在谢淳暴走之前,将人连拖带拽地拉出了营帐,留下谢淳的一句哀嚎还在帐中回荡:“容成业——你不仗义——”
大帐中徒留穆谦和容成业两人,穆谦指了指旁边的行军椅,“有话坐下说。”
容成业摇了摇头,然后开始脱外袍。
要是从前的穆谦,见状肯定得跳起来阻止,可如今他早已不是从前的愣头青,做事已经独具章法,更有成熟男人的魄力,他蹙着眉看着容成业的动作,猜测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容成业没有让穆谦久等,脱下外袍后,撕开内衬,从中翻出了两块明黄缎,看了看内容,取出一块道:
“殿下,先帝曾有遗命,命臣务必寻得殿下,当面宣读一份圣旨,若殿下有意,则宣读另一份,殿下须得将两份遗诏同时接下,否则就当臣从未来过。”
穆谦瞬间蹙起了眉头,他知道容成业得先帝器重,没想到连遗诏都给了他,“念。”
“皇六子穆谦上承天命,敏而刚毅,功著德隆,民怀德畏威,着继承大统,钦此。”
这从天而降的馅饼,若是砸在旁人脑袋上,肯定要高兴疯了,可穆谦此刻却高兴不起来,他深深吸一口气,确保自己没有幻听,然后抿着唇一言不发。他在圣旨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这老头子,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容成业仔细打量着穆谦,他没想到在滔天权势唾手可得的局面下,穆谦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面上连半分喜色都见不到,他只得拿出另一块黄卷,试探性问道:
“殿下,可要念下一封?”
下一封?穆谦将方才容成业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约摸着明白了先帝的意思,是否要皇位?若是要,那得再答应一件事!穆谦琢磨了半晌,也没想到能有什么是让先帝到死都放不下的。
“殿下?”容成业见穆谦陷入沉思,忍不住出言提醒,“可以听了下一封再做决断的。”
穆谦回过神来,朝着容成业点了点头。
容成业轻轻咬了咬下唇,然后叹了口气,才道:“登州黎氏子黎豫心怀叵测、以庶代宗,着赐死,钦此。”
“什么?”穆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即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走到容成业跟前,一把夺过黄卷,自己瞧起来。
那黄卷上乃是先帝亲笔,与容成业所念一字不差!穆谦看后不由得将黄卷拍在了几案上,“先帝到死都放不下的,竟然是一个无官无职的黎豫,简直荒谬!”
容成业不敢接话,低下头不敢看穆谦。
这样的表情落在穆谦眼中便是心虚,穆谦笃定容成业知道内情,心思一转,“成业啊,太子已经于灵前继位,你这两份遗诏,可是会掀起腥风血雨的,这可做不得假啊!”
容成业一听这话,急道:“殿下是疑臣假传圣旨?两份遗诏乃先帝当着臣的面亲笔所书、亲手所托,先帝待臣恩重如山,若非如此,臣也不会冒着容氏会被牵连的风险千里奔赴北境。”
穆谦了然,容成业果然是知情人,“传位圣旨抛开不谈,本王想知道为何先帝非要他的命?”
容成业眼神躲闪,“臣不知,先帝高瞻远瞩,所思所虑哪能让旁人知道。”
“成业啊,你也知道黎豫与本王乃是过命的交情,没有他本王不可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你若不说明白了,你就不怕本王接了第一道圣旨,而毁了第二道么?”穆谦一改方才眉头紧锁,笑吟吟的瞧着容成业。
容成业看到穆谦脸上的笑,脊背发凉,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是先帝遗诏,你怎么敢!”
“怎么不敢,此事你知我知先帝知,只要本王——”穆谦脸上笑意更甚,眼神突然冷了下来,然后在容成业脖子上比划了一下,“那这事就只有本王知晓了,到时候本王拿着诏书继位,谁能奈何本王半分?”
容成业虽然已经入朝,但到底被父兄护着,又被成祯帝捧在手心上,经历的事太少,当即被吓得脸色惨白,“你——你不能——先帝是有他的考量的!”
穆谦冷道:“那还不快说!”
第186章诛心局(6)
容成业咽了口口水,“因为黎兄,他,他是祸乱朝纲的命格,他要不死,大成早晚亡于他手。”
“噗嗤”一声,穆谦给气笑了,“命格?谁给他瞧的?你啊?”
容成业和黎豫被软禁枢密院期间,一直以为黎豫是酉时的命格,等黎豫身份被黎晗捅破,容成业才知道当时那个弱不禁风的书生就是让安国侯闻之色变的黎豫,也才确定黎豫根本不是生于酉时,而是生于戌时!
结合当时给黎豫瞧得命局和大运,容成业越回忆越觉得心惊,此事干系到大成国运,若说出来,黎豫定然性命不保,他对黎豫有仰慕之情,不想看着他身首异处,可若是瞒着,威胁到的是大成的江山,成祯帝自幼疼他,他又觉得对不起亲舅舅。
是以,那段日子容成业犹豫不决进退两难,大理寺的案子办起来纰漏百出,在御前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虽然成祯帝病入膏肓,日子久了也察觉了异常,在帝王恩威兼施之下,容成业终于说了实话。
现下容成业敢作敢当,“对!臣的四柱之术虽然稍逊于六爻,但远胜司天监那群庸才。黎兄的命格,少年大凶,但青年贵不可言,乃是登龙之格,届时改朝换代,是拦都拦不住的。”
“哈哈哈哈!”穆谦仰天大笑,拿手朝着旁边营帐一指,“成业啊,你知不知道,你那位黎兄曾经在安国侯府水牢中把身体的底子毁了,后来又千里跋涉于北境和京畿之间,早就年命不永,御医断言他活不过今年,你跟本王说那个病秧子要改朝换代?”
穆谦面上嘲笑,嘴上嘲讽,但他心中并不轻松。他明白成祯帝作为一代帝王,但凡有一点江山易主的萌芽,成祯帝都会穷尽手段将其扼杀于摇篮。纵使现在瞧起来有多么的荒谬,临终之前的帝王,都是不敢赌这个万一的。更何况,提出这个可能的,还是术数之才无人能出其右又颇得他信赖的容成业。
容成业并未理会穆谦的嘲讽,只是实话实说道:
“照命理来看,黎兄现下走枭印夺食的墓库运,今年虽凶,却无性命之忧,但明年三刑具在,熬不过明年是可能的,但他一旦过了明年的死劫,那就是飞龙在天了,到时候为了夺权,又起兵燹,岂不祸国殃民,殿下不能怪舅舅防患于未然。”
穆谦蹙着眉头,一方面,他恨着黎豫,恨他害死了穆诀,恨他险些要了自己的性命,另一方面,他又隐隐期盼着黎豫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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