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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第2页)

一时杂使的老婆子煎了二和药来.宝玉见他才有汗意,不肯叫他起来,自己便端着就枕与他吃了,即命小丫头子们铺炕.袭人道:“你吃饭不吃饭,到底老太太,太太跟前坐一会子,和姑娘们顽一会子再回来.我就静静的躺一躺也好。”宝玉听说,只得替他去了簪环,看他躺下,自往上房来.同贾母吃毕饭,贾母犹欲同那几个老管家嬷嬷斗牌解闷,宝玉记着袭人,便回至房中,见袭人朦朦睡去.自己要睡,天气尚早.彼时晴雯,绮霰,秋纹,碧痕都寻热闹,找鸳鸯琥珀等耍戏去了,独见麝月一个人在外间房里灯下抹骨牌.宝玉笑问道:“你怎不同他们顽去?麝月道:“没有钱。”宝玉道:“床底下堆着那么些,还不够你输的?麝月道:“都顽去了,这屋里交给谁呢?那一个又病了.满屋里上头是灯,地下是火.那些老妈妈子们,老天拔地,伏侍一天,也该叫他们歇歇,小丫头子们也是伏侍了一天,这会子还不叫他们顽顽去.所以让他们都去罢,我在这里看着。”

宝玉听了这话,公然又是一个袭人.因笑道:“我在这里坐着,你放心去罢。”麝月道:“你既在这里,越发不用去了,咱们两个说话顽笑岂不好?宝玉笑道:“咱两个作什么呢?怪没意思的,也罢了,早上你说头痒,这会子没什么事,我替你篦头罢。”麝月听了便道:“就是这样。”说着,将文具镜匣搬来,卸去钗钏,打开头发,宝玉拿了篦子替他一一的梳篦.只篦了三五下,只见晴雯忙忙走进来取钱.一见了他两个,便冷笑道:“哦,交杯盏还没吃,倒上头了!宝玉笑道:“你来,我也替你篦一篦。”晴雯道:“我没那么大福。”说着,拿了钱,便摔帘子出去了.

宝玉在麝月身后,麝月对镜,二人在镜内相视.宝玉便向镜内笑道:“满屋里就只是他磨牙。”麝月听说,忙向镜中摆手,宝玉会意.忽听唿一声帘子响,晴雯又跑进来问道:“我怎么磨牙了?咱们倒得说说。”麝月笑道:“你去你的罢,又来问人了。”晴雯笑道:“你又护着.你们那瞒神弄鬼的,我都知道.等我捞回本儿来再说话。”说着,一径出去了.这里宝玉通了头,命麝月悄悄的伏侍他睡下,不肯惊动袭人.一宿无话.至次日清晨起来,袭人已是夜间发了汗,觉得轻省了些,只吃些米汤静养.宝玉放了心,因饭后走到薛姨妈这边来闲逛.彼时正月内,学房中放年学,闺阁中忌针,却都是闲时.贾环也过来顽,正遇见宝钗,香菱,莺儿三个赶围棋作耍,贾环见了也要顽.宝钗素习看他亦如宝玉,并没他意.今儿听他要顽,让他上来坐了一处.一磊十个钱,头一回自己赢了,心中十分欢喜.后来接连输了几盘,便有些着急.赶着这盘正该自己掷骰子,若掷个七点便赢,若掷个六点,下该莺儿掷三点就赢了.因拿起骰子来,狠命一掷,一个作定了五,那一个乱转.莺儿拍着手只叫幺,贾环便瞪着眼,六——七——八混叫.那骰子偏生转出幺来.贾环急了,伸手便抓起骰子来,然后就拿钱,说是个六点.莺儿便说:“分明是个幺!宝钗见贾环急了,便瞅莺儿说道:“越大越没规矩,难道爷们还赖你?还不放下钱来呢!莺儿满心委屈,见宝钗说,不敢则声,只得放下钱来,口内嘟囔说:“一个作爷的,还赖我们这几个钱,连我也不放在眼里.前儿我和宝二爷顽,他输了那些,也没着急.下剩的钱,还是几个小丫头子们一抢,他一笑就罢了。”宝钗不等说完,连忙断喝.贾环道:“我拿什么比宝玉呢.你们怕他,都和他好,都欺负我不是太太养的.说着,便哭了.宝钗忙劝他:“好兄弟,快别说这话,人家笑话你。”又骂莺儿.正值宝玉走来,见了这般形况,问是怎么了.贾环不敢则声.宝钗素知他家规矩,凡作兄弟的,都怕哥哥.却不知那宝玉是不要人怕他的.他想着:“兄弟们一并都有父母教训,何必我多事,反生疏了.况且我是正出,他是庶出,饶这样还有人背后谈论,还禁得辖治他了.更有个呆意思存在心里.——你道是何呆意?因他自幼姊妹丛中长大,亲姊妹有元春,探春,伯叔的有迎春,惜春,亲戚中又有史湘云,林黛玉,薛宝钗等诸人.他便料定,原来天生人为万物之灵,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儿,须眉男子不过是些渣滓浊沫而已.因有这个呆念在心,把一切男子都看成混沌浊物,可有可无.只是父亲叔伯兄弟中.因孔子是亘古第一人说下的.不可忤慢,只得要听他这句话.所以,弟兄之间不过尽其大概的情理就罢了,并不想自己是丈夫,须要为子弟之表率.是以贾环等都不怕他,却怕贾母,才让他三分.如今宝钗恐怕宝玉教训他,倒没意思,便连忙替贾环掩饰.宝玉道:“大正月里哭什么?这里不好,你别处顽去.你天天念书,倒念糊涂了.比如这件东西不好,横竖那一件好,就弃了这件取那个.难道你守着这个东西哭一会子就好了不成?你原是来取乐顽的,既不能取乐,就往别处去寻乐顽去.哭一会子,难道算取乐顽了不成?倒招自己烦恼,不如快去为是。”贾环听了,只得回来.

赵姨娘见他这般,因问:“又是那里垫了踹窝来了?一问不答,再问时,贾环便说:“同宝姐姐顽的,莺儿欺负我,赖我的钱,宝玉哥哥撵我来了。”赵姨娘啐道:“谁叫你上高台盘去了?下流没脸的东西!那里顽不得?谁叫你跑了去讨没意思!正说着,可巧凤姐在窗外过.都听在耳内.便隔窗说道:“大正月又怎么了?环兄弟小孩子家,一半点儿错了,你只教导他,说这些淡话作什么!凭他怎么去,还有太太老爷管他呢,就大口啐他!他现是主子,不好了,横竖有教导他的人,与你什么相干!环兄弟,出来,跟我顽去。”贾环素日怕凤姐比怕王夫人更甚,听见叫他,忙唯唯的出来.赵姨娘也不敢则声.凤姐向贾环道:“你也是个没气性的!时常说给你:要吃,要喝,要顽,要笑,只爱同那一个姐姐妹妹哥哥嫂子顽,就同那个顽.你不听我的话,反叫这些人教的歪心邪意,狐媚子霸道的.自己不尊重,要往下流走,安着坏心,还只管怨人家偏心.输了几个钱?就这么个样儿!贾环见问,只得诺诺的回说:“输了一二百。”凤姐道:“亏你还是爷,输了一二百钱就这样!回头叫丰儿:“去取一吊钱来,姑娘们都在后头顽呢,把他送了顽去.——你明儿再这么下流狐媚子,我先打了你,打发人告诉学里,皮不揭了你的!为你这个不尊重,恨的你哥哥牙根痒痒,不是我拦着,窝心脚把你的肠子窝出来了。”喝命:“去罢!贾环诺诺的跟了丰儿,得了钱,自己和迎春等顽去.不在话下.

且说宝玉正和宝钗顽笑,忽见人说:“史大姑娘来了。”宝玉听了,抬身就走.宝钗笑道:“等着,咱们两个一齐走,瞧瞧他去。”说着,下了炕,同宝玉一齐来至贾母这边.只见史湘云大笑大说的,见他两个来,忙问好厮见.正值林黛玉在旁,因问宝玉:“在那里的?宝玉便说:“在宝姐姐家的。”黛玉冷笑道:“我说呢,亏在那里绊住,不然早就飞了来了.宝玉笑道:“只许同你顽,替你解闷儿.不过偶然去他那里一趟,就说这话。”林黛玉道:“好没意思的话!去不去管我什么事,我又没叫你替我解闷儿.可许你从此不理我呢!说着,便赌气回房去了.

宝玉忙跟了来,问道:“好好的又生气了?就是我说错了,你到底也还坐在那里,和别人说笑一会子.又来自己纳闷。”林黛玉道:“你管我呢!宝玉笑道:“我自然不敢管你,只没有个看着你自己作践了身子呢。”林黛玉道:“我作践坏了身子,我死,与你何干!宝玉道:“何苦来,大正月里,死了活了的。”林黛玉道:“偏说死!我这会子就死!你怕死,你长命百岁的,如何?宝玉笑道:要象只管这样闹,我还怕死呢?倒不如死了干净。”黛玉忙道:“正是了,要是这样闹,不如死了干净。”宝玉道:“我说我自己死了干净,别听错了话赖人。”正说着,宝钗走来道:“史大妹妹等你呢。”说着,便推宝玉走了.这里黛玉越发气闷,只向窗前流泪.

没两盏茶的工夫,宝玉仍来了.林黛玉见了,越发抽抽噎噎的哭个不住.宝玉见了这样,知难挽回,打叠起千百样的款语温言来劝慰.不料自己未张口,只见黛玉先说道:“你又来作什么?横竖如今有人和你顽,比我又会念,又会作,又会写,又会说笑,又怕你生气拉了你去,你又作什么来?死活凭我去罢了!宝玉听了忙上来悄悄的说道:“你这么个明白人,难道连亲不间疏,先不僭后'也不知道?我虽糊涂,却明白这两句话.头一件,咱们是姑舅姊妹,宝姐姐是两姨姊妹,论亲戚,他比你疏.第二件,你先来,咱们两个一桌吃,一床睡,长的这么大了,他是才来的,岂有个为他疏你的?林黛玉啐道:“我难道为叫你疏他?我成了个什么人了呢!我为的是我的心。”宝玉道:“我也为的是我的心.难道你就知你的心,不知我的心不成?林黛玉听了,低头一语不发,半日说道:“你只怨人行动嗔怪了你,你再不知道你自己怄人难受.就拿今日天气比,分明今儿冷的这样,你怎么倒反把个青肷披风脱了呢?宝玉笑道:“何尝不穿着,见你一恼,我一炮燥就脱了。”林黛玉叹道:“回来伤了风,又该饿着吵吃的了。”

二人正说着,只见湘云走来,笑道:“二哥哥,林姐姐,你们天天一处顽,我好容易来了,也不理我一理儿。”黛玉笑道:“偏是咬舌子爱说话,连个二'哥哥也叫不出来,只是爱'哥哥爱'哥哥的.回来赶围棋儿,又该你闹幺爱三四五'了。”宝玉笑道:“你学惯了他,明儿连你还咬起来呢。”史湘云道:“他再不放人一点儿,专挑人的不好.你自己便比世人好,也不犯着见一个打趣一个.指出一个人来,你敢挑他,我就伏你。”黛玉忙问是谁.湘云道:“你敢挑宝姐姐的短处,就算你是好的.我算不如你,他怎么不及你呢。”黛玉听了,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他!我那里敢挑他呢。”宝玉不等说完,忙用话岔开.湘云笑道:“这一辈子我自然比不上你.我只保佑着明儿得一个咬舌的林姐夫,时时刻刻你可听爱'厄'去.阿弥陀佛,那才现在我眼里!说的众人一笑,湘云忙回身跑了.要知端详,下回分解.

上卷第二十一回贤袭人娇嗔箴宝玉 俏平儿软语救贾琏

更新时间:2007-1-1223:59:10本章字数:6485

话说史湘云跑了出来,怕林黛玉赶上,宝玉在后忙说:“仔细绊跌了!那里就赶上了?林黛玉赶到门前,被宝玉叉手在门框上拦住,笑劝道:“饶他这一遭罢。”林黛玉搬着手说道:“我若饶过云儿,再不活着!湘云见宝玉拦住门,料黛玉不能出来,便立住脚笑道:“好姐姐,饶我这一遭罢。”恰值宝钗来在湘云身后,也笑道:“我劝你两个看宝兄弟分上,都丢开手罢。”黛玉道:“我不依.你们是一气的,都戏弄我不成!宝玉劝道:“谁敢戏弄你!你不打趣他,他焉敢说你。”四人正难分解,有人来请吃饭,方往前边来.那天早又掌灯时分,王夫人,李纨,凤姐,迎,探,惜等都往贾母这边来,大家闲话了一回,各自归寝.湘云仍往黛玉房中安歇.

宝玉送他二人到房,那天已二更多时,袭人来催了几次,方回自己房中来睡.次日天明时,便披衣n鞋往黛玉房中来,不见紫鹃,翠缕二人,只见他姊妹两个尚卧在衾内.那林黛玉严严密密裹着一幅杏子红绫被,安稳合目而睡.那史湘云却一把青丝拖于枕畔,被只齐胸,一弯雪白的膀子撂于被外,又带着两个金镯子.宝玉见了,叹道:“睡觉还是不老实!回来风吹了,又嚷肩窝疼了。”一面说,一面轻轻的替他盖上.林黛玉早已醒了,觉得有人,就猜着定是宝玉,因翻身一看,果中其料.因说道:“这早晚就跑过来作什么?宝玉笑道:“这天还早呢!你起来瞧瞧。”黛玉道:“你先出去,让我们起来。”宝玉听了,转身出至外边.

黛玉起来叫醒湘云,二人都穿了衣服.宝玉复又进来,坐在镜台旁边,只见紫鹃,雪雁进来伏侍梳洗.湘云洗了面,翠缕便拿残水要泼,宝玉道:“站着,我趁势洗了就完了,省得又过去费事。”说着便走过来,弯腰洗了两把.紫鹃递过香皂去,宝玉道:这盆里的就不少,不用搓了。”再洗了两把,便要手巾.翠缕道:“还是这个毛病儿,多早晚才改.宝玉也不理,忙忙的要过青盐擦了牙,嗽了口,完毕,见湘云已梳完了头,便走过来笑道:“好妹妹,替我梳上头罢。”湘云道:“这可不能了。”宝玉笑道:“好妹妹,你先时怎么替我梳了呢?湘云道:“如今我忘了,怎么梳呢?宝玉道:“横竖我不出门,又不带冠子勒子,不过打几根散辫子就完了。”说着,又千妹妹万妹妹的央告.湘云只得扶过他的头来,一一梳篦.在家不戴冠,并不总角,只将四围短发编成小辫,往顶心发上归了总,编一根大辫,红绦结住.自发顶至辫梢,一路四颗珍珠,下面有金坠脚.湘云一面编着,一面说道:“这珠子只三颗了,这一颗不是的.我记得是一样的,怎么少了一颗?宝玉道:“丢了一颗。”湘云道:“必定是外头去掉下来,不防被人拣了去,倒便宜他。”黛玉一旁盥手,冷笑道:“也不知是真丢了,也不知是给了人镶什么戴去了!宝玉不答,因镜台两边俱是妆奁等物,顺手拿起来赏玩,不觉又顺手拈了胭脂,意欲要往口边送,因又怕史湘云说.正犹豫间,湘云果在身后看见,一手掠着辫子,便伸手来拍的一下,从手中将胭脂打落,说道:“这不长进的毛病儿,多早晚才改过!”

一语未了,只见袭人进来,看见这般光景,知是梳洗过了,只得回来自己梳洗.忽见宝钗走来,因问道:“宝兄弟那去了?袭人含笑道:“宝兄弟那里还有在家的工夫!宝钗听说,心中明白.又听袭人叹道:“姊妹们和气,也有个分寸礼节,也没个黑家白日闹的!凭人怎么劝,都是耳旁风。”宝钗听了,心中暗忖道:“倒别看错了这个丫头,听他说话,倒有些识见。”宝钗便在炕上坐了,慢慢的闲言中套问他年纪家乡等语,留神窥察,其言语志量深可敬爱.

一时宝玉来了,宝钗方出去.宝玉便问袭人道:“怎么宝姐姐和你说的这么热闹,见我进来就跑了?问一声不答,再问时,袭人方道:“你问我么?我那里知道你们的原故。”宝玉听了这话,见他脸上气色非往日可比,便笑道:“怎么动了真气?袭人冷笑道:“我那里敢动气!只是从今以后别再进这屋子了.横竖有人伏侍你,再别来支使我.我仍旧还伏侍老太太去.一面说,一面便在炕上合眼倒下.宝玉见了这般景况,深为骇异,禁不住赶来劝慰.那袭人只管合了眼不理.宝玉无了主意,因见麝月进来,便问道:“你姐姐怎么了?麝月道:“我知道么?问你自己便明白了。”宝玉听说,呆了一回,自觉无趣,便起身叹道:“不理我罢,我也睡去。”说着,便起身下炕,到自己床上歪下.袭人听他半日无动静,微微的打鼾,料他睡着,便起身拿一领斗蓬来,替他刚压上,只听忽的一声,宝玉便掀过去,也仍合目装睡.袭人明知其意,便点头冷笑道:“你也不用生气,从此后我只当哑子,再不说你一声儿,如何?宝玉禁不住起身问道:“我又怎么了?你又劝我.你劝我也罢了,才刚又没见你劝我,一进来你就不理我,赌气睡了.我还摸不着是为什么,这会子你又说我恼了.我何尝听见你劝我什么话了。”袭人道:“你心里还不明白,还等我说呢!正闹着,贾母遣人来叫他吃饭,方往前边来,胡乱吃了半碗,仍回自己房中.只见袭人睡在外头炕上,麝月在旁边抹骨牌.宝玉素知麝月与袭人亲厚,一并连麝月也不理,揭起软帘自往里间来.麝月只得跟进来.宝玉便推他出去,说:“不敢惊动你们。”麝月只得笑着出来,唤了两个小丫头进来.宝玉拿一本书,歪着看了半天,因要茶,抬头只见两个小丫头在地下站着.一个大l

些儿的生得十分水秀,宝玉便问:“你叫什么名字?那丫头便说:“叫蕙香。”宝玉便问:“是谁起的?蕙香道:“我原叫芸香的,是花大姐姐改了蕙香。”宝玉道:“正经该叫晦气'罢了,什么蕙香呢!又问:“你姊妹几个?蕙香道:“四个。”宝玉道:“你第几?蕙香道:“第四。”宝玉道:“明儿就叫四儿',不必什么蕙香'兰气'的.那一个配比这些花,没的玷辱了好名好姓。”一面说,一面命他倒了茶来吃.袭人和麝月在外间听了抿嘴而笑.

这一日,宝玉也不大出房,也不和姊妹丫头等厮闹,自己闷闷的,只不过拿着书解闷,或弄笔墨,也不使唤众人,只叫四儿答应.

谁知四儿是个聪敏乖巧不过的丫头,见宝玉用他,他变尽方法笼络宝玉.至晚饭后,宝玉因吃了两杯酒,眼饧耳热之际,若往日则有袭人等大家喜笑有兴,今日却冷清清的一人对灯,好没兴趣.待要赶了他们去,又怕他们得了意,以后越发来劝,若拿出做上的规矩来镇唬,似乎无情太甚.说不得横心只当他们死了,横竖自然也要过的.便权当他们死了,毫无牵挂,反能怡然自悦.因命四儿剪灯烹茶,自己看了一回《南华经》.正看至《外篇.て箧》一则,其文曰:

故绝圣弃知,大盗乃止,ノ玉毁珠,小盗不起,

焚符破玺,而民朴鄙,掊斗折衡,而民不争,殚残天

下之圣法,而民始可与论议.擢乱六律,铄绝竽瑟,

塞瞽旷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聪矣;灭文章,散五

采,胶离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毁绝钩绳而弃规

矩,っ工ぽ之指,而天下始人有其巧矣.看至此,意趣洋洋,趁着酒兴,不禁提笔续曰:

焚花散麝,而闺阁始人含其劝矣,戕宝钗之仙姿,灰黛

玉之灵窍,丧减情意,而闺阁之美恶始相类矣.彼含其劝,则无参商之虞矣,戕其仙姿,无恋爱之心矣,灰其灵窍,无才

思之情矣.彼钗,玉,花,麝者,皆张其罗而穴其隧,所以迷眩缠陷天下者也.续毕,掷笔就寝.头刚着枕便忽睡去,一夜竟不知所之,直至天明方醒.翻身看时,只见袭人和衣睡在衾上.宝玉将昨日的事已付与度外,便推他说道:“起来好生睡,看冻着了。”原来袭人见他无晓夜和姊妹们厮闹,若直劝他,料不能改,故用柔情以警之,料他不过半日片刻仍复好了.不想宝玉一日夜竟不回转,自己反不得主意,直一夜没好生睡得.今忽见宝玉如此,料他心意回转,便越性不睬他.宝玉见他不应,便伸手替他解衣,刚解开了钮子,被袭人将手推开,又自扣了.宝玉无法,只得拉他的手笑道:“你到底怎么了?连问几声,袭人睁眼说道:“我也不怎么.你睡醒了,你自过那边房里去梳洗,再迟了就赶不上.宝玉道:“我过那里去?袭人冷笑道:“你问我,我知道?你爱往那里去,就往那里去.从今咱们两个丢开手,省得鸡声鹅斗,叫别人笑.横竖那边腻了过来,这边又有个什么四儿'五儿'伏侍.我们这起东西,可是白玷辱了好名好姓'的。”宝玉笑道:“你今儿还记着呢!袭人道:“一百年还记着呢!比不得你,拿着我的话当耳旁风,夜里说了,早起就忘了。”宝玉见他娇嗔满面,情不可禁,便向枕边拿起一根玉簪来,一跌两段,说道:“我再不听你说,就同这个一样。”袭人忙的拾了簪子,说道:“大清早起,这是何苦来!听不听什么要紧,也值得这种样子。”宝玉道:“你那里知道我心里急!袭人笑道:“你也知道着急么!可知我心里怎么样?快起来洗脸去罢。”说着,二人方起来梳洗.

宝玉往上房去后,谁知黛玉走来,见宝玉不在房中,因翻弄案上书看,可巧翻出昨儿的《庄子》来.看至所续之处,不觉又气又笑,不禁也提笔续书一绝云:

无端弄笔是何人?作践南华《庄子因》.

不悔自己无见识,却将丑语怪他人!写毕,也往上房来见贾母,后往王夫人处来.

谁知凤姐之女大姐病了,正乱着请大夫来诊脉.大夫便说:“替夫人奶奶们道喜,姐儿发热是见喜了,并非别病。”王夫人凤姐听了,忙遣人问:“可好不好?医生回道:“病虽险,却顺,倒还不妨.预备桑虫猪尾要紧。”凤姐听了,登时忙将起来:一面打扫房屋供奉痘疹娘娘,一面传与家人忌煎炒等物,一面命平儿打点铺盖衣服与贾琏隔房,一面又拿大红尺头与奶子丫头亲近人等裁衣.外面又打扫净室,款留两个医生,轮流斟酌诊脉下药,十二日不放家去.贾琏只得搬出外书房来斋戒,凤姐与平儿都随着王夫人日日供奉娘娘.

那个贾琏,只离了凤姐便要寻事,独寝了两夜,便十分难熬,

便暂将小厮们内有清俊的选来出火.不想荣国府内有一个极不成器破烂酒头厨子,名叫多官,人见他懦弱无能,都唤他作多浑虫.因他自小父母替他在外娶了一个媳妇,今年方二十来往年纪,生得有几分人才,见者无不羡爱.他生性轻浮,最喜拈花惹草,多浑虫又不理论,只是有酒有肉有钱,便诸事不管了,所以荣宁二府之人都得入手.因这个媳妇美貌异常,轻浮无比,众人都呼他作多姑娘儿.如今贾琏在外熬煎,往日也曾见过这媳妇,失过魂魄,只是内惧娇妻,外惧娈宠,不曾下得手.那多姑娘儿也曾有意于贾琏,只恨没空.今闻贾琏挪在外书房来,他便没事也要走两趟去招惹.惹的贾琏似饥鼠一般,少不得和心腹的小厮们计议,合同遮掩谋求,多以金帛相许.小厮们焉有不允之理,况都和这媳妇是好友,一说便成.是夜二鼓人定,多浑虫醉昏在炕,贾琏便溜了来相会.进门一见其态,早已魄飞魂散,也不用情谈款叙,便宽衣动作起来.谁知这媳妇有天生的奇趣,一经男子挨身,便觉遍身筋骨瘫软,使男子如卧绵上,更兼淫态浪言,压倒娼妓,诸男子至此岂有惜命者哉.那贾琏恨不得连身子化在他身上.那媳妇故作浪语,在下说道:“你家女儿出花儿,供着娘娘,你也该忌两日,倒为我脏了身子.快离了我这里罢。”贾琏一面大动,一面喘吁吁答道:“你就是娘娘!我那里管什么娘娘!那媳妇越浪,贾琏越丑态毕露.一时事毕,两个又海誓山盟,难分难舍,此后遂成相契.

一日大姐毒尽癍回,十二日后送了娘娘,合家祭天祀祖,还愿焚香,庆贺放赏已毕,贾琏仍复搬进卧室.见了风姐,正是俗语云新婚不如远别,更有无限恩爱,自不必烦絮.

次日早起,凤姐往上屋去后,平儿收拾贾琏在外的衣服铺盖,不承望枕套中抖出一绺青丝来.平儿会意,忙拽在袖内,便走至这边房内来,拿出头发来,向贾琏笑道:“这是什么?贾琏看见着了忙,抢上来要夺.平儿便跑,被贾琏一把揪住,按在炕上,掰手要夺,口内笑道:“小蹄子,你不趁早拿出来,我把你膀子橛折了。”平儿笑道:“你就是没良心的.我好意瞒着他来问,你倒赌狠!你只赌狠,等他回来我告诉他,看你怎么着。”贾琏听说,忙陪笑央求道:“好人,赏我罢,我再不赌狠了。”

一语未了,只听凤姐声音进来.贾琏听见松了手,平儿刚起身,凤姐已走进来,命平儿快开匣子,替太太找样子.平儿忙答应了找时,凤姐见了贾琏,忽然想起来,便问平儿:“拿出去的东西都收进来了么?平儿道:“收进来了。”凤姐道:“可少什么没有?平儿道:“我也怕丢下一两件,细细的查了查,也不少。”凤姐道:“不少就好,只是别多出来罢?平儿笑道:“不丢万幸,谁还添出来呢?凤姐冷笑道:“这半个月难保干净,或者有相厚的丢下的东西:戒指,汗巾,香袋儿,再至于头发,指甲,都是东西。”一席话,说的贾琏脸都黄了.贾琏在凤姐身后,只望着平儿杀鸡抹脖使眼色儿.平儿只装着看不见,因笑道:“怎么我的心就和***心一样!我就怕有这些个,留神搜了一搜,竟一点破绽也没有.奶奶不信时,那些东西我还没收呢,奶奶亲自翻寻一遍去。”凤姐笑道:“傻丫头,他便有这些东西,那里就叫咱们翻着了!说着,寻了样子又上去了.

平儿指着鼻子,晃着头笑道:“这件事怎么回谢我呢?喜的个贾琏身痒难挠,跑上来搂着,心肝肠肉乱叫乱谢.平儿仍拿了头发笑道:“这是我一生的把柄了.好就好,不好就抖露出这事来。”贾琏笑道:“你只好生收着罢,千万别叫他知道。”口里说着,瞅他不防,便抢了过来,笑道:“你拿着终是祸患,不如我烧了他完事了。”一面说着,一面便塞于靴掖内.平儿咬牙道:“没良心的东西,过了河就拆桥,明儿还想我替你撒谎!贾琏见他娇俏动情,便搂着求欢,被平儿夺手跑了,急的贾琏弯着腰恨道:“死促狭小淫妇!一定浪上人的火来,他又跑了。”平儿在窗外笑道:“我浪我的,谁叫你动火了?难道图你受用一回,叫他知道了,又不待见我。”贾琏道:“你不用怕他,等我性子上来,把这醋罐打个稀烂,他才认得我呢!他防我象防贼的,只许他同男人说话,不许我和女人说话,我和女人略近些,他就疑惑,他不论小叔子侄儿,大的小的,说说笑笑,就不怕我吃醋了.以后我也不许他见人!平儿道:“他醋你使得,你醋他使不得.他原行的正走的正,你行动便有个坏心,连我也不放心,别说他了。”贾琏道:“你两个一口贼气.都是你们行的是,我凡行动都存坏心.多早晚都死在我手里!”

一句未了,凤姐走进院来,因见平儿在窗外,就问道:“要说话两个人不在屋里说,怎么跑出一个来,隔着窗子,是什么意思?贾琏在窗内接道:“你可问他,倒象屋里有老虎吃他呢.平儿道:“屋里一个人没有,我在他跟前作什么?凤姐儿笑道:“正是没人才好呢.平儿听说,便说道:“这话是说我呢?凤姐笑道:“不说你说谁?平儿道:“别叫我说出好话来了。”说着,也不打帘子让凤姐,自己先摔帘子进来,往那边去了.凤姐自掀帘子进来,说道:“平儿疯魔了.这蹄子认真要降伏我,仔细你的皮要紧!贾琏听了,已绝倒在炕上,拍手笑道:“我竟不知平儿这么利害,从此倒伏他了。”凤姐道:“都是你惯的他,我只和你说!贾琏听说忙道:“你两个不卯,又拿我来作人.我躲开你们。”凤姐道:“我看你躲到那里去。”贾琏道:“我就来。”凤姐道:“我有话和你商量。”不知商量何事,且听下回分解.正是:

淑女从来多抱怨,娇妻自古便含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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